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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到了那个男孩一闪而过的身影,就好像他在等待着她,要引导她走向她所期盼的终点。她来到那个身影消失的地方,这里有一架笔直的梯子,直直通往引擎舱高处。当她抬起头看到那个穿着白色羽绒服的男孩从网格地板上跑过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攀爬与追逐令她精疲力竭,这个迷宫般复杂交错的通道令她头晕目眩,直到她看到那个男孩停了下来,站在那里朝着她微笑。
那一瞬间,幸福感溢满全身,她忍不住放松下来。
她彻底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地,彻底忘记了米勒舰长的命令、忘记了她所看到的录像、忘记了史密斯中尉的恐惧,甚至忘记了鲜血淋漓、濒临死亡的贾斯汀,只想让这个世间一切温暖包裹她的思想。她所能够记得的只有她的儿子,那个可怜的、瘦弱的残疾男孩,那个永远无法站起来和同龄人一起玩耍的男孩——此时她看到那个男孩站在她面前,无比健康,这一刻身为母亲的她被巨大的幸福感笼罩。她只想拥抱那个男孩,亲吻他脸颊,听他说他爱她,然后告诉男孩自己一直思念着他——她想要告诉他,他可以享受所有同龄人应该享受的一切,而她再也不会离开他。因为她是他的母亲,她永远爱他。
她没有听见,没有看见,阴影之中梦魇正在狂喜地舞蹈,挥洒着恶意与有毒的唾液和体液。它们渴望着能够满足永不满足的饥渴,它们等待着意志薄弱之人走上祭坛献上的灵魂,在灵魂之海的献祭中亵渎智慧生物创造的一切自以为高等与美好的情绪、思想和文明。她只看到那个男孩站在不远处,而她希望给他一个拥抱,正如这艘船说期盼的那样。
彼得斯医生就是这个做的,她走上前去拥抱她的儿子。
坠落,几乎永不停止的坠落,仿佛又是一瞬间。钢铁网格甲板在她眼前旋转、上升。直到撞到管道的那一刻她才意识到自己正在坠落。她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恐、短促的尖叫,甚至骨折的剧痛都来不及抵达大脑,她就砸进了引擎舱的冷却池里。猛烈的撞击令她全身上下的骨头都碎了,鲜血从破损的皮肤和断裂的白骨里挤出来,如同破布娃娃般粉碎的身体躺在满是血液的冷却池里,模糊的视线只能看到那个站在高处的男孩。
他正蹲在那里低着头看着她,直到她吐出肺里的最后一口气,直到肾上腺素再也无法推动她的心脏,他才满意地转身离开。时间对它来说毫无意义,但太阳系边缘等待的七年却让它学会了忍耐,它本能地渴望更多猎物,然而它也知道毫不掩饰自己的饥渴会令它失去更多猎物。但现在它再也不需要忍耐了,它从祭品的灵魂中找到了获得更多猎物的办法,有一整颗星球等待着它去狩猎。很快,它选定的使徒就将来到这里,他遵循着呼唤来到这里。
当威尔博士狂奔着跑进引擎舱的时候,他第一眼看到的并非躺在血与水中的彼得斯,而是那台缓慢旋转的巨型引擎。直到鲜血的气味与惨不忍睹的尸体将他唤醒,人性中善良的一面如同漆黑暴风雨中点燃的蜡烛,提供微弱的光明。
他惊恐地触碰带有余温的尸体,哪怕鲜血与冷却液的混合物沾满全身。
他看见彼得斯医生的双眼完全变成黑色,可能是眼球里破裂血管渗出的血液凝固之后的产物,也有可能只是光线问题,但无论如何他都觉得那双眼睛无比恐怖,他只想站起来远离这一切。但是一个声音阻止了他,他无比熟悉的声音。他缓缓站起来,环顾四周,不由自主地向前迈出一步。他来到了一间贴着白色瓷砖和白色防水垫的浴室。
这是他的家。
“克莱尔?”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呼唤妻子。他在镜子前看到了自己——一个头发乱糟糟的、神情惊恐的中年男人,深蓝色的宇航制服上粘着血和水——他看到的不止这些,还有她的妻子。她穿着靛青印花睡袍,棕色短卷发下的脸蛋还是那么地漂亮。威尔博士脸上挂着微笑,“是我,我回家了。”
女人没有听到,自顾自地在镜子前涂抹口红。
“在你需要我的时候,我没能陪在你身边。”威尔博士走到女人身边,努力放轻语气,“我很抱歉,我让工作妨碍了我们。”下一刻,女人来到了浴缸旁边,将手伸进去拨弄。威尔博士想不起克莱尔是怎么坐到浴缸旁边的,但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克莱尔,不要!”
在威尔博士的哀求声中,女人脱下浴袍,躺进了温水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威尔博士已经记不清了,他只记得自己不断地哀求、痛苦,但却无法阻止克莱尔割开自己的手腕。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只看见克莱尔苍白的尸体躺在深红色的血水里,眼睑微微睁开,漂亮的棕色卷发在水中散开,就像他那天回到家里看到的那样,只不过那个时候克莱尔已经泡在水里好几天了,浮肿的尸体塞满了浴缸。巨大的痛苦与内疚席卷全身,如同灌进血管里的毒药,他只能跪在地上痛哭,祈求自己不要再经历一次。然后他又在镜子里看到了克莱尔,活生生的、漂亮的克莱尔。一次又一次,她总是躺在满是血水的浴缸里,他只能看着她渐渐膨胀、腐烂,散发出恶臭。
“我一直很抱歉……”
“比利,没事了。”那个声音缓解了疼痛。他看到一双干干净净的、纤细的、属于女人的脚停在自己面前。他抬起头,看见克莱尔睁着空荡荡的眼窝,微笑地看着他。“陪着我,好吗?”
她朝着威尔博士伸出了手,他毫不犹豫地握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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